洋县政协  靳深

从来没有一种食物像汉中面皮一样，长期占据我的肠胃，紧紧的抓住了我的心。如果三天不吃面皮，那会是什么情况？毫不夸张地说，失魂落魄、六神无主，四顾茫然不知所往。倘有一碗面皮下肚，我便会再要一碗，然后长出一口气，抹一抹嘴巴，满血复活，志得意满，打一个饱嗝，飚一句方言：美哉得很，安逸得很。难怪老婆每次看到我吃面皮的馋相，总是忍不住打趣：你肚子里有面皮虫吧，你是吃面皮长大的吧，又不是山珍海味，值得你念念不忘吧？我就会一本正经的说：此中有真意，不足为外人道也。老婆笑着骂道：把你骚轻的，之乎者也都出来了。是啊，面皮就是我的最爱，陪伴我风雨兼程四十年。一碗面皮，一场欢笑，缓解了疲乏，日子也在面皮碗里一天天过去。

笔者老家在汉中农村，听母亲说，我从小就爱吃面皮。八十年代初，生活困难，农事繁忙，想吃一碗面皮并不容易。只有到了冬天，农活暂时告一段落，母亲便会下苕窖里清理出已经腐烂变软的红苕，当然是舍不得扔掉的，轻轻地剥去苕皮，在手掌里压平压薄，挤出一部分水分后，糊在堂屋大门两侧的糊基墙上，排列的整整齐齐的。在冬日暖阳和墙皮的共同作用下，只消三五日，烂苕饼就会干燥脱落。母亲便会捡起来，仔细摘掉粘在上面的麦糠、麦秆等杂物，用木杵捣烂，捣成颗粒状，倒在碾盘上。这时候，小孩子就自告奋勇跑去帮忙，抱住碾杠，吱呀吱呀，一圈一圈，为了吃上面皮，连最喜欢的掏麻雀窝都没人去了。最后，辛勤的劳动换来了洁白如玉的粉末。母亲在筛去大点的颗粒之后，把粉末泡进水桶里，再掺进去一瓢白面粉，充分搅拌均匀，静置一天之后，母亲说，你们给我架笼添火，可以蒸面皮了，我们顿时欢呼了起来。大火烧起来，笼屉架起来，不一会儿厨房里就热气腾腾。在母亲的巧手中，一张张面皮被平铺在案板上，待自然冷却后，切成细细的长条，装到碗里，青绿的菠菜垫底，浇上早已熬好的调料水，再来一勺红艳光亮的油辣，来点姜水蒜水，搅拌均匀，香气扑鼻，吃到嘴里，劲道弹牙，软糯爽口，简直是人间美味。不经意间，三碗下肚，肚皮鼓起来，母亲却不肯再让吃了，怕吃坏了肚子。那种情景，至今记忆犹新。现在想来，小时候吃的这种面皮应该叫“苕粉皮”更加准确恰当吧。

后来，在汉中上学了，学校周边的面皮摊摊被我吃了个遍。每天一碗面皮，是我的必备功课。有一天我在一家面皮店吃了三顿面皮，还没吃够，但不好意思开腔了，怕老板笑话我。结果，面皮瘾没过够，心里泱泱不乐，学习都提不起精神。记忆最深刻的，石马坡附近有一家程记面皮店，无论是面皮还是他的金牌搭档---菜豆腐，都堪称一流。程家的面皮，并非大米磨浆，而是用上好的关中面粉掺水和面反复揉搓后，再以水洗，实现淀粉与蛋白质分离。蒸好的面皮，柔软光滑，晶莹剔透，附之以面筋、青菜为佐，淋上辣油，黄白红绿，色香俱全，令人垂涎欲滴、食欲大增。他家的面皮，全程手工制作，凌晨即起，辛苦备至，所以面皮味道正、分量足、口碑好，来品尝的市民络绎不绝。我曾经和他开玩笑，我给你打工吧，不要钱，你每天管我三顿面皮管饱就行了。老板却不肯答应，估计是怕我把他的面皮配料秘方偷走了。苏轼说：日啖荔枝三百颗，不辞长作岭南人。我想说：每天面皮三大碗，来生还做汉中人。再后来，我走上了工作岗位，逢年过节走亲戚会朋友，主人家总是会问：咱们吃啥呀？都说噶，啥都有，鸡鸭鱼肉，火锅炒菜，赶紧说。这个时候，我就会大声说，啥都不吃，蒸几张面皮，咥一碗面皮吃。大家哄堂大笑，但到最后，我总能吃上心仪的面皮，过一把面皮瘾。

2020年春节，新冠肺炎疫情不期而遇，全国各地都打响了疫情防控阻击战。我居住的社区也开始实施隔离，一家人都被“禁足”。困在家里无所事事，辅导孩子做作业，看看电视，时间倒也好打发，可是，我的面皮瘾犯了咋办？更重要的是，在我的熏陶下，妻子女儿也喜欢上了吃面皮。现在店铺关门、交通堵塞、快递停运，三天没有吃面皮了。我唉声叹气，闷闷不乐，坐卧不宁，妻子看出了我的心思，说：“全国都在封城战疫，想出去买面皮吃是不可能了，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做呀。你看，南郑区、汉台区有人在抖音里直播蒸面皮呢。”一句话说的我来了精神，是啊，自己动手，丰衣足食嘛，家里啥都有。说干就干，一家人分工明确，我准备米浆，妻子准备蒸锅，女儿准备青菜豆芽，捣姜剝蒜。一切准备就绪后，我在狭小的厨房里开始大显身手。先打湿笼屉布，再把布在蒸屉里铺平顺；舀起一勺米浆，轻轻倒进去，用勺背把米浆熨平，然后盖上盖子，蒸上一分钟左右，揭开盖子，往锅边浇点冷水，双手抓住蒸屉布两端提起来，往后一甩，“啪”的一声顺手铺在案板上，慢慢撕下蒸布，一张面皮就大功告成了。看着第一张面皮，我和妻子忍俊不禁---卷皮裂缝，“卖相”不好。妻子说，熟能生巧嘛，第一次已经很不错了。接下来，我的手法越来越娴熟，面皮也一张比一张完整、匀称。忙碌了一个下午，面皮装碗上桌，蘸水、调料、辣油一一齐备，全家人坐在一起，品尝自己亲手制作的面皮，其乐融融，生活惬意而美好。面皮就是全家人的粘合剂和开心果，无论生活多么艰难，无论身处何等逆境，只要有面皮，生活总有希望总有奔头。

汉中面皮早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，已经深深的融入到我的灵魂之中，承载着我的乡愁和童年。昔日的汉中面皮，“养在深闺人未识”；今日的汉中面皮，米面皮、面筋面皮、擀面皮、苕粉皮、橡豆面皮，品种花样日益繁多。随着汉中市做大做强面皮产业的战略构想生根落地，相信我最爱的汉中面皮一定可以冲出陕西、走向全国，走上更多人的餐桌，为更多人所熟知、喜爱，成为驰名华夏大地的头牌小吃。